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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11-8 22:38: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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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大!”完全出于愤怒,老二跪下了,给哥哥磕了个响头。“老大!给咱们的祖 宗
留点脸吧,哪怕是一钉点儿呢!别再拿洋人吓唬人,那无耻!无耻!”老二的脸上一 点血
色也没有了,双手不住地发颤,想走出去,可又迈不开步。
老大愣了一会儿,噗哧一笑:“老二!老二!”
“怎样?”老二希望哥哥回心转意。“怎样?”“怎样?”老大又笑了一下,而后 冷
不防地:“你滚出去!滚!”
老二极镇定地、狠狠地看了哥哥一眼,慢慢地走了出来。出了门,他已不知道东西 南
北。他一向是走路不愿踩死个蚂蚁,说话不得罪一条野狗的人。对于兄长,他总是能 原谅
就原谅,不敢招他生气。可是,谁想到哥哥竟自作出那么没骨头的事来——狗着① 洋人,
欺负自己人!他越想越气,出着声儿叨唠:怎么呢?怎么这种事叫我碰上了呢? 怎么呢?
堂堂的旗人会,会变成这么下贱呢?难道是二百多年前南征北战的祖宗们造下 的孽,叫后
代都变成猪狗去赎罪吗?不知道怎样走的,他走回了家。一头扎在炕上,他 哭起来。多老
大也为了难。到底该为这件事去找牛牧师不该呢?去吧,万一碰了钉子呢? 不去吧,又怎
么露出自己的锋芒呢?嗯——去!去!万一碰了钉子,他就退教,叫牛牧 师没脸再见上
帝!对!就这么办!“牛牧师!”他叫得亲切、缠绵,使他的嗓子、舌头 都那么舒服,以
至没法儿不再叫一声:“牛牧师!”“有事快说,我正忙着呢!”牛牧 师一忙就忘了抚摸
迷失了的羊羔,而想打它两棍子。
“那,您就先忙着吧,我改天再来!”口中这么说,多老大的脸上和身上可都露出 进
退两难的样子,叫牧师看出他有些要紧的事儿急待报告。
“说说吧!说说吧!”牧师赏了脸。
大起大落,多老大首先提出他听到的一些有关教会的消息——有好多地方闹了教案。
“我呀,可真不放心那些位神甫、牧师!真不放心!”
“到底是教友啊,你有良心!”牛牧师点头夸赞。“是呀,我不敢说我比别人好, 也
不敢说比别人坏,我可是多少有点良心!”多老大非常满意自己这句话,不卑不亢, 恰到
好处。然后,他由全国性的问题,扯到北京:“北京怎么样呢?”
牛牧师当然早已听说,并且非常注意,各地方怎么闹乱子。虽然各处教会都得到胜
利,他心里可还不大安静。教会胜利固然可喜,可是把自己的脑袋耍掉了,恐怕也不大 上
算。他给舅舅写了信,请求指示。舅舅是中国通,比上帝都更了解中国人。在信里, 他暗
示:虽然母鸡的确肥美,可是丢掉性命也怪别扭。舅舅的回信简而明:“很奇怪, 居然有
怕老鼠的猫——我说的是你!乱子闹大了,我们会出兵,你怕什么呢?在一个野 蛮国家
里,越闹乱子,对我们越有利!问问你的上帝,是这样不是?告诉你句最有用的 话:没有
乱子,你也该制造一个两个的!你要躲开那儿吗?你算把牧师的气泄透了!祝 你不平安!
祝天下不太平!”
接到舅舅的信,牛牧师看到了真理。不管怎么说,舅舅发了财是真的。那么,舅舅 的
意见也必是真理!他坚强起来。一方面,他推测中国人一定不敢造反;另一方面,他 向使
馆建议,早些调兵,有备无患。
“北京怎样?告诉你,连人带地方,都又脏又臭!咔,咔,咔!”
听了这样随便、亲切,叫他完全能明白的话,多老大从心灵的最深处掏出点最地道 的
笑意,摆在脸上。牛牧师成为他的知己,肯对他说这么爽直,毫不客气的话。乘热打 铁,
他点到了题:便宜坊的王掌柜是奸商,欺诈教友,诽谤教会。“好,告他去!告他! ”牛
牧师不能再叫舅舅骂他是怕老鼠的猫!再说,各处的教案多数是天主教制造的,他 自己该
为基督教争口气。再说,教案差不多都发生在乡间,他要是能叫北京震动那么一下,岂不名
扬天下,名利双收!再说,使馆在北京,在使馆的眼皮子下面闹点事,调兵 大概就不成问
题了。再说……。越想越对,不管怎么说,王掌柜必须是个奸商!
多老大反倒有点发慌。他拿什么凭据去控告王掌柜呢?自己的弟弟会去作证人,可 是
证明自己理亏!怎么办?他请求牛牧师叫王掌柜摆一桌酒席,公开道歉;要是王掌柜 不
肯,再去打官司。
牛牧师也一时决定不了怎么作才好,愣了一会儿,想起主意:“咱们祷告吧!”他 低
下头、闭上了眼。
多老大也赶紧低头闭眼,盘算着:是叫王掌柜在前门外的山东馆子摆酒呢,还是到 大
茶馆去吃白肉呢?各有所长,很难马上作出决定,他始终没想起对上帝说什么。牛牧 师说
了声“阿们”,睁开了眼。
多老大把眼闭得更严了些,心里空空的,可挺虔诚。“好吧,先叫他道歉吧!”牛 牧
师也觉得先去吃一顿更实惠一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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