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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了真好,一点儿也不遭罪。”这是我无数次梦中与母亲相会,母亲对我说的唯一一句话。
猛地醒来,这话犹在耳边,是那样的清晰,真切。我一时无法解读母亲这话的意思,似是她超脱自己尘世苦难后的欣慰,似是对我日夜萦怀的思念,留下的一份劝慰,似是不忍卒睹儿女思亲的泪眼,无奈之中的安慰。
梦中的母亲,依稀是我儿时的模样。褪了色的白布上衣干净整洁,腰上扎着那件黑布围裙,在泥土垒起的灶台前忙碌。她团起盆里的玉米面,然后贴到已经烧热的锅沿上,一个个金黄的玉米饼子上,还留着她的手印。贴完饼子,她看着灶台边烧火的我笑,不说话。
梦中的母亲,依旧羸弱。她病重的身体,依然忙碌。棉花在她手中变成了一个个小花棒,整齐地码放在苇席钉成的簸箩里,一灯如豆的晚上,架起纺车,呜呜的纺花声回响在老屋里。线就从她伸展开合的指间魔术般地拉出来。等到线攒满另外一个簸箩的时候,织机的咔咔声又回响于老屋。她要给我织一床新的棉被,因为那床旧棉被,已经伸头露脚,盖不住儿子身体了。新被子做好了,她又病倒了,躺在炕上,闭着眼。我对她说,我不要新被子,你好起来吧妈妈。她睁开眼,看着我笑,不说话。
梦中的母亲,已经故去。她坟台周围的土地,已经被她平整了。她要在自己的坟台旁边,种上各种各样的花。她停下手中的锄头,双手拄着它,抬起头,象是询问我,种什么花好呢?我说,你歇着点,种什么花儿都好看。她笑笑,不说话。
此后,梦中的母亲总是快乐的,健康的,她再也没有了尘世的苦痛,她已经用一生的辛劳,偿还了所有的宿债,她得到了那份灵魂的慰藉。生前,她坦然面对即将到来的死别,谈笑着和兄弟姐妹、邻里街坊道别,一遍遍地劝慰我们不要哭,并且把得到后辈的爱戴,做为了她人生最值得欣慰的事,告诉给了她牵挂的人们。
每当我看到和母亲年龄相仿的老人家的时候,我都会想起母亲,想起母亲,就不由自主地泪眼模糊。这份思念,并没有随时间的流逝而淡然,相反却愈加浓烈。尤其是在梦中,每当与她相遇,与她分别,看着她忙碌,看着她笑,我都会大哭一场,至致哭醒。忽然一天梦中,她对我说:
“死了真好,一点儿也不遭罪。”
母亲梦中对我说的唯一的这句话,给了我莫大的慰藉,我的心一下子轻松了。不管母亲在世还是故去,我都生活在她爱的光芒里。大象无形,大音稀声,大爱无痕。这话看似母亲对自己境况的描述,却抚平了我对她的担忧。
从我记事开始起,多病的母亲就一直是我的心病,儿时的我曾经不只一次地问过她:“妈妈,你会死吗?”每次,她都在风雨飘摇中,把生命的舟楫,驶出暗涌的波涛,用她自己的话说,我不能让孩子没妈,没妈的孩子可怜。
谢谢你,妈妈,谢谢你给我了生命,我的生命里饱蘸着您爱的墨汁,书写了那么多值得我用一生去回味的华章。即使在另一个世界,您仍然续写着这份爱,我应该用什么去回报您呢?
妈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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