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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 杂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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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3-2 20:54:40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爸爸告诉我,北京有个养鸽子的权威,什么什么研究所的副研究员,人们叫他鸽子那。那是满姓,他是旗人。他伶仃一人,一直以鸽子为命。他写过本叫《信鸽》的书,被信鸽协会选定为指导书,我看过。关子他的养鸽子,有许多神奇的传闻,以口头文学的形式,在养鸽子的人中间流传。信鸽协会里,他差不多是神。他的信鸽,是最杰出的。去年秋季,他有一羽贝林考克斯①种浅雨点,参加了自武汉至北京的竟翔,四十一小时就飞回了北京,神了!那鸽子当时才一岁。据说那只贝林考克斯是黑油沙眼,全天候飞行型,夜间也能飞,全凭跟沙色素类型好。四十一小时一千一百多公里,在当时是超纪录!经他鉴定的鸽子,是优是劣,百不失一。据说他很诚实,从不骗人。一次,他在鸽子市上花了三十块的高价,买了一只受了伤的,秃尾巴、断翅膀的母雨点,而鸽主要价原只有两块。人们说他懵了头,他也只是笑笑。后来,秃尾巴孵出了那只杰出的贝林考克斯,以其无比优良的遗传,向人们证明了它的价值。人们才如梦方醒,原来秃尾巴是世界著名鸽舍的绝佳种。人们咂着舌头,都说他有慧眼。贝林考克斯的名字如雷贯耳,有几个鸽子迷合伙凑了三千元,要买它,取它的崽儿,鸽子那都没卖。这是有信鸽交易以来卖价最高的一只鸽子。它的身价,顶三十只出色的信鸽。他每星期日上午十点,准到鸽市去。
   鸽市,不只是买卖鸽子的地方,而且是鸽油子们交流养鸽经验的场所。在信鸽协会时,爸爸认识鸽子那。当时北京的鸽市在东直门外。

   那是个星规天,我和弟弟朝爸爸要了几毛钱,书包里装上杂种,坐七路电车直奔鸽市。总有上千人吧,有买有卖。市上,除了卖鸽子的,也有卖鸽哨的,卖老玉米虫、高梁米的,卖鸽子药的,还有卖汽枪子弹的。有好鸽子,也有不怎么样的,什么两头鸟、紫半截儿,各色鸽子都有。我和弟弟先转了一圈儿,看看行市。一般的鸽子,价在两三块之间;好一些的,二三十块一只。最好的是一只森林雨点,价出到一百五十块。森林雨点真漂亮,属墨斑点一类,浑身又黑又亮,翅上却鲜明地夹有两根白大条,这是难得的返祖现象。所谓白羽翅,即是指此,它的脚环号和归巢证告诉人们,它是去秋武汉至北京竞翔比赛第十四名。我和弟弟听人家讨价还价,偷偷看看书包里的小杂种,杂种被森林雨点比得没嘛了。我们挤出入群。溜到鸽市边上,这儿人少些。对面来了个叨烟卷的大小伙子,身穿大翻领运动衫,看了看我的书包,大大咧咧地问:“嘿,小哥们儿,有鸽子?”

   “有。”我答。

   “喽喽嘿。”

   我戴上白手套,捧出杂种。他看了看说:“就这破鸽子,还往市上拿,砢碜!老不说,还是只母儿,臭大粪!”

   “是小公儿,刚动第四条。”我说。

   “瞎白呼。蒙谁?蒙我?老子他妈玩鸽子的时候,你他妈还拉绿屎昵!瞧瞧瞧瞧,这儿,嘴角这么多疙瘩,嘴下头还长鼻泡儿,就是喷崽儿喷的。还还还什么什么小鸽子没准儿是换第三茬大条了吧?跑这儿唬人骗蛋来玩,哼!”

   “是换乳条。”我说。

   “你小子,真他妈拧。这柴鸽子还好意思往外拿!瞧咱的。”他从挎包里拿出只雪白的点子:“瞧瞧这风头,这鼓脑门儿,这小嘴儿,这金眼儿,稀了!怎么样?”

   弟弟红着脸(他和生人说话脸就红)说:“我爸说,点子看着行,样子货,顶柴了。”

   “呦喝!真敢开牙呀!不比你这破瓦灰强?”

   “不是瓦灰,是雨点。”弟弟说。

   “小丫挺的,得得得得得,什么价?”

   我反问:“你看呢?”

   “一块二我买。”

   我有点恼火:“卖肉吃也值一块二。起码五块,少了不卖。”

   “喝喝,就这玩意还要半张?有半张买两对儿这样的!”大小伙子呸了一口,冷笑着走了。

   又来了几个买主,都说杂种不怎么样。他们说得头头是道,都有个内行样子,有的还争论几句。一个钟头过去了,我听到的对杂种的最好评价是:“这鸽子还凑合。”人们对它的最高出价是一块七。

   快到十点钟了,我们又回到鸽市中心。那只森林雨点,已有人出价到一百八十五元。但鸽主还不肯出手,他还等着行市看涨。

   有人喊:“鸽子那来了。”

   人群自动闪开一条道,一位五十来岁的小老头走过来,跟熟人点点头,直走向森林雨点。

   买主说:“那老,您瞧这只森林黑值多少?”

   “您瞧,您瞧。”鸽主赶忙递过鸽子。

    鸽子那粗略地看了看,从兜里掏出眼镜,又放回去了,问:“什么价?”

   “我出一百八十五块,这老哥儿还嫌少。”买主说。

   鸽子那笑笑,平平淡淡地说:“鸽子不错,可价高了点儿。说实话,这只鸽子顶多值一百二。”

   他还了鸽子,调头就走。

   鸽主在他身后嚷:“这鸽子有名次!”

   鸽子那回头笑笑:“知道知道,不就是第十四名嘛。”

   神了!在我和弟弟眼里,鸽子那简直是神!一槌定音。瞧他,这儿遛遛,那儿瞧瞧,从容地和人聊天,受到所有人的尊重。人们拿来鸽子给他看,经他定的价,就是铁板钉钉。我们跟着他围鸽市转了一大圈。’听他和人谈话,真长见识。他要走了,和一个熟人说:“今儿市上没几只好鸽子,就那只夹白条的森林黑还算不错。”

   “还有好鸽子!”听了他的话,我生了股不平之气,冲口而出。

   鸽子那回过头,冲我友善地笑笑:“小朋友,口气不小,带鸽子了吗?”

   我点点头,心怦怦跳得猛。我面对着的是权威。

   鸽子那说:“拿出来看看。”

   我紧张地捧出杂种。鸽子那接过去,粗看了看,立刻指出眼镜戴上,仔细地看眼,看头,看尾,拉翅,拽嘴,摸裆,掏前胸,足足看了三分钟。

   他问:“卖吗?”

   “人家才给一块七。”弟弟插嘴。

   我瞪了弟弟一眼,恨他多嘴,说露了馅儿。

   没想到鸽子那哈哈六笑:“多少?一块七?买只老母鸡,都是不识货的瞎子!小朋友,我给你一百七,卖我吧。我有只特别棒的母儿,想用你的鸽子作种鸽,和它出一窝。”

   一百七!一块七的一百绪!我真不敢相信,我的杂种值这么多!弟弟兴奋得脸充血、眼放光。我们被这巨价吓住了。

   “是秃昆巴比利时母儿?”我激动地问。

   “对,是。我想用它堵育个新品种,就缺一只特别棒的高原型小公儿当种鸽。”

   要与杂种配对的,居然是贝林考克斯的母亲鸽!好杂种!

   弟弟又插嘴:“它,杂种,这只小公儿:俩钟头就飞回来了,您猜怎么着?从天津飞的呐!”

   我以为,听了弟弟的介绍,鸽子那会吃一惊。没想到。他非但不吃惊,反而说:“它就该这么飞。它还小,等十根大条换齐,会一个多钟头就飞回来的。”

   慧眼!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知道什么叫识货。

   鸽子那不眨眼地看着杂种说:“真不错,难得难得。走,跟我回家拿钱去。”

   “不,”我说,“我不卖。”

   鸽子那不解:“不卖?那你上这儿干嘛?”

   “就是为了叫您瞧瞧。”

   “你们小孩子,不会养,好鸽子也养瞎了,还是卖给我吧。要不,给二百块也行。”

   “不卖,多少钱也不卖。”

   我要鸽子,鸽子那把杂种瞧了又瞧,老大舍不得地递给我。我把杂种向上一抛,它打了两个脆脆的响膀,立陡陡拔上高空,直接向西城飞去。鸽子那手扶眼镜,伸脖眯眼,观察杂种飞行的姿势,一直看到它融进那云气苍茫的天空。

   “好鸽子!好鸽子!”他连声称赞,“好好养着吧,小朋友。找点儿老墙皮喂它。老墙皮含钙、盐、钾、硝,鸽子吃了长劲儿。常打扫窝,截长补短喂点盐水。窝不能潮,要不鸽子爱得病。”

   他亲切地摸摸我的头,走了。

   我和弟弟兴奋了好几天,天天向爸爸重复遇见鸽子那的事儿。爸爸也爱听,百听不厌。他也是鸽子迷。爸爸抽着九分钱一盒的“经济”牌烟,乐喝喝地对我说:“我不是早就说过嘛,杂种是只好信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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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贝林考克斯:世界著名的比利时信鸽种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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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建华子
--  发布时间:2006-9-4 8:21: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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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七月、杂种,住在“宫殿”里,这里是我们的王国。

   杂种长大了,已动了第八条。它常常彻夜叫,呜鸣拖着长声,很低沉。我知道,它想母鸽子,痛苦。

  
   天热了,我去找胡子王。锅炉早停烧了。

   “小兄弟,”胡子王说,“我没事儿干,被辞了,又找不着活儿,得想法奔前程了。”他装袋烟,点着,说,“真不想回去。”

   我问:“家不好?”

   “你还小,不懂人这种东西。我老婆不是东西,奶奶的,稿大队会计搞上了,跟我离了。还有你这么大个小子,也叫她带走了。”

   “家里没人了?”

   “没了。”

   “你老婆要干嘛?”

   “嫌贫爱富。人心隔肚皮。甭瞧世界大,知心人难找。两口子也罢,亲儿子也罢,奶奶的,都叫人信不过!”他狠抽了口烟:“人在世上,自己活,也得叫人家活。老话儿说:‘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你记着吧。”

    “干嘛你害我我害你?”

   “嫌碍事。奶奶的,多会子天下人都成了兄弟,才好!”他垂下头,发一声沉闷的长叹。

   这样一条大汉,居然也会丧气地叹息,而且是这么难受。

   我问:“那你想上哪儿?”

   “闯关东。我同村里有不少盲流,闯关东在北大荒落下了脚,说那儿挺不赖,打的粮食堆成山,吃不光吃不净。我怎么也是一个人吃饱了一家子不饿,光棍一身轻,上哪儿去都是一个屌意思。”

   他要了我的地址,说要给我写信来。胡子王走了,我少了一个朋友。我把杂种交给胡子王,让他路过秦皇岛时放翔,并让他把放翔时间写在胶布上,再把胶布粘在鸽子腿上。鸽子那说得不错,杂种是只好信鸽,它只用了四个多小时就从秦皇岛飞回来了。

   杂种长得壮极了,可惜,它孤孤单单,缺少一个伴儿。

   “咚哒啦咚!咚哒啦咚!咚咚哒啦哒啦咚!”

   我和弟弟在“宫殿”里兴冲冲齐步走,把脚跺得咚咚响。真痛快!期末,全西城区统考,其他学校的老师判卷子,我得了二百一十分,全校第一名!明天放暑假,今天崔玉芳在课堂上念成绩,她看了我好几跟,才平平淡淡地念:“第一名,王东山,语文一百一十分,作文加五分,卷面整洁加五分;算术一百分。”

   教室里静得要死,只有我的心在欢蹦乱跳。没有一个同学回头看我,可我知道,他们嫉妒得要死!哈!郭小慧名列第十六,糜若西语文不及格。这些崔玉芳的得意门徒,落伍了!一下课,郭小慧趴在课桌上就哭,崔玉芳忙去安慰她。哭管个屁!同学们议论我,由他们去!

   有的说:“这回考试净偏题,好好学习的倒不行,落后生倒行了。”

   有的说:“瞎猫碰死耗子,蒙上了呗。瞧他那得意相儿,连少先队员都不是!”

   我得意,当然得意!一个小学生,还不懂得掩饰情绪。他们越嫉妒,我越得意。我拿着成绩单,跑步回家,交给妈妈。一向哭丧着脸的妈妈居然也会笑!而且说晚上给我包肉馅饺子。下午,爸爸下班回来,看了成绩单,半天不说话,眼里倒噙上了泪,摸摸我的头顶说:“去吧,玩去吧。”我和弟弟跑出门,爸爸又追出来嘱咐:“别忘了吃饭回来。”

   “嗳。”我和弟弟答应着跑了。

   “爸爸,儿子非给你争气不可!”我想,“还得给胡子王去信。他的信来了有一个星期了,我还没写回信,要把好消息告诉他。”

   楼梯间里没有杂种,我们上平台去找,一幕景象立刻吸引了我们,有三只鸽子在平台上,两只在厮打,另一只卧在一边。好杂种,正在和一只雄壮的大雨点交战。那大雨点真漂亮!杂种咬住了它的鼻花,它咬住了杂种的斗儿。两只鸽子愤怒得咕咕乱叫,拼死力冲撞、拖带,从平台的这一头打到那一头,大有豁出命来干,不分胜负决不罢休的劲头儿。两只鸽子的头都已血红,毛掉了一片。见我们来了,我的杂种勇气倍增,狗仗人势,追着大雨点,连续以翅快速攻击,打得大雨点一溜儿滚儿。大雨点奋起反抗,一口咬下了杂种的一撮毛。

   “欧一哧!欧一哧!”

   弟弟一轰,大雨点击翅上天,作愤怒的飞行。杂种振翮而起,在天上还打。两只极优秀的雄性信鸽,飞得帅,打得狠,在空中纠缠成一团,以翅、以嘴攻击敌手,羽绒纷飞。大雨点一翅,打得杂种在天上折个儿;杂种一膀子,打得大雨点掉下来。越打越高,打乱了云;漫天追着打,打起了风。从天东打到天西,又打回来。有时,它们边打边扑噜扑噜往下掉,快抵地面时,又立翅拔起,打进太阳去。好样儿的!英勇顽强!我们看得目瞪口呆。这才叫雄性!大雨点怕人,有点不敢落下来,因我们在平台上。但它还是打一会儿就回到平台上,落在卧着的鸽子旁,冲它痛苦地呜呜叫。杂种便从空中飞弹般横掠过来,轰走大雨点。大雨点舍不得它的鸽子,飞一下,又落到它头边,双翅上挺,以尾作支撑,反抗杂种的高速冲击。真他妈过瘾!这一通打!狗杂种!在我印象中,它是只温顺的鸽子,万没想到,它这么野蛮,象嗜血的强盗。我奔向卧倒的鸽子,两只刚猛的家伙又上了天。卧倒的鸽子挣扎扑翼,却飞不起来,被我一把抓住了。那是一只美丽无比的母雨点。大雨点落下来,离我四五步远,风车般原地转,咕咕叫个不停,可怜地望着我手里的母儿。母儿望着大雨点,呜呜哀叫,努力挣扎;杂种又从高空冲下,和大雨点残酷拼杀。大雨点飞起来,围着我们头顶转,难过得都顾不上和杂种打了。不时,它俯冲下来,以流星路的速度掠过我手中的鸽子,又高高拔起,在空中划出一条长长的抛物线,美极了。它这样做,是想把母儿带上天。这时,杂种干的事可挺卑鄙,横着拦截大雨点,不许它接近母鸽子。

   “哥,抓住它!”

   “抓不住,飞得太快!”

   大雨点一飞高,母鸽子就痛苦地叫,大雨点就又回来。不用说,这两只鸽子是对儿恩爱夫妻。最后,万般无奈,大雨点悲哀地长鸣几声,升上高空,盘旅十数圈,掉头而南。杂种还可鄙地驱逐它。大雨点形单影只,走得凄惨。我手里的母儿,挣扎,目送大雨点飞得无影无踪了,一声声叫得伤心。

   好个生离死别!

   作为战场的天空,清静了。

   杂种飞回来,落在我肩上,兴奋地叫,气得我真想给它一巴掌。癞相儿!报功似的,抢人家老婆,算什么好汉。

   母鸽子是遭了枪击的。一粒铅弹打入了它的腹部,弹洞凝了血,软毛都嘬入了腹内。作恶者手真黑,心真狠!可怜,它是一只多么美丽的母雨点!秀灵灵,一身流畅动荡的线条,望人的时候,桃红色的眼睛水汪汪的,不由人不心酸。它属中等体型鸽子,深雨点,是只上海李种信鸽。它脚上有只铜环,上标:“上海62 28G”。它翅下有一排章,都是飞行纪录。可知,它曾从西安飞归上海,并取得了好名次。无疑,它是上海信鸽协会的上品。

   很有些养鸽子的人,家中备有汽枪,见有招来的鸽子,抓不住时,就开枪打。做长途竞翔的鸽子,有时一飞数天甚至数星期,为了寻食,也会随鸽群落到陌生的房上(好鸽子除鸽舍之房外,一般不落生人房),但决不轻易下来,即使下来,也是叼口食就走。如若不得不在途中过夜,它们也是捡最高的建筑落。见了好鸽子,坏心眼的人当然不肯放过,又招不下房,所以备枪。他们是宁肯打死鸽子,也不肯轻易放过的。

   这么好的鸽子遭了枪击,多可惜。

   听李种鸽凄凉地哀鸣,弟弟轻抚着它说:“好鸽子,乖,别叫,我爸爸会治伤,千万挺住,别死了,啊。”

   在信鸽协会时,爸爸专门给鸽子治病,常有人拿了病伤鸽来找他,无论滑食走膘、鹰抓、枪击,他都会治,东西也齐全。

   爸爸给母鸽做了手术。我和弟弟给他打下手。先把伤口四周的毛剪去,酒精消毒,再扩刨,剪去烂肉,取出变形的铅弹,检查鸽肠,把受损的肠子洗净,以羊肠线缝合,腹膜缝一道羊肠线,软组织缝一道尼龙线,外敷云南白药,喂红霉索,翅下注射三分之一支青霉素,手术完。

   我找了个铁笼,把伤鸽提回“宫殿”。

   “它会死吧?”弟弟担心地问。

   “难说呢。爸不是说了,它伤太重,肠子都被打穿了,要不才不用开膛呢。天又这么热,伤口爱化脓。”

   那天晚上,我和弟弟没回家,拖了两个草垫子,住在楼梯问,护理伤鸽,杂种不老实,总想往铁笼里钻,打母鸽的主意,发现实在无计可施,才紧靠铁笼睡下,夜里还老呜呜叫。

   母鸽子不能自己吃食,我和弟弟煮鸡蛋,取蛋黄和牛奶调合,用管子喂它。几天过去,它可以吃东西了,伤口却化了脓。我们又喂它红霉素,一天两次注射青霉索,一个疗程过去,脓血才结了疤。它很挑食,只吃绿豆,当时粮店没卖的,爸爸骑上车,到郊区去买。我们小心翼翼地伺候它,第十二天,伤口才长死,本不用拆线,但我们还是给它拆了。又过了八九天,最后一块血疤掉了。那段时间,杂种也不爱飞,天天围着铁笼转,叫,急躁得不行。母鸽子终于活了,了不起,多强的生命力!

   怕母鸽飞走,我们刷了它的条①,命名它为“骚货”。

   “骚货”完全恢复了。那天,趁杂种在天上飞行,我们把骚货放出笼。它扑扑秃翅.抖抖毛,饮口水,然后得意地走来走去。这时,杂种回来了,落到骚货前,大吵大嚷地求爱,直来直去,也不害臊;“咕、咕……咕!咕、咕……咕!咕……咕……”这语言相当于海誓山盟。它背上的毛耸起,头低下去,原地转,脖子一粗一粗的,共鸣腔内嘹亮地打着嘟噜。那体魄,雄壮!骚货警惕地注视着杂种,侧着身,一只膀子高高举起,以示威胁,另一只膀子微微抖动,准备攻击。杂种一靠前,它便抖翅给以闪电般的一击。杂种几次和它臭来劲,均遭挫折,急恼了。它跳起,空中挥双翅,左右开弓,打得骚货~串儿滚儿。骚贷站起来就咬,杂种马上变得凶暴异常,专咬骚货脑后,咬得羽绒乱飞。它真狠,劈头盖脑,连打带咬,放肆地发泄未满足的情欲。骚货反抗,可力量相差太多,尽管英勇,终不是对手,被杂种打得屁滚尿流。杂种气得大声咆哮,毛羽乍起,尾巴象扇子一样拖在地上,走着8字,向骚货进攻。骚贷则在一角静候,等杂种一扑上来,便奋起自卫。杂种不能得手,大动肝火,打得更加凌厉、疯狂!

   鸽子成对儿,一般都要搏斗。我怕骚货被咬坏,急忙抱起杂种。骚货一声不响回笼去,安详地梳理被咬乱的羽毛,‘象什么事也没发生,杂种则气势汹汹地盯着笼内,大声威胁骚货:“咕……咕……”

   鸽子求爱的方式是粗野的,不象人那么假模假式。两只鸽子足足打了一个星期,慢慢不打了。杂种也变得耐心了,成天不知疲倦地围着笼子转,叫,图谋不轨。

   那是个中午,我和弟弟来喂鸽子。伏天,大太阳。我把通平台韵门打开,两只鸽子上了平台。杂种充满信心地呼唤爱情。骚货看着它,直立不动,老半天,深深地点了点头。杂种青春勃发,叫得更加响亮。终于,骚货走到杂种身边,伸长颈,以喙轻触杂种的嘴角。杂种立刻含住了骚货的嘴,甩头抖尾,喷喂它。如此几次后,杂种绕到骚货身后,骚货伏下身,杂种跳上去,拍翅,交尾。之后,杂种跳下,尾呈扇状,拖在地上,连走了儿个8字;骚货则全身毛羽紧张地耸起,猛抖了抖身子,松弛了下来。杂种很兴奋,起身上天,兜大圈子,拔高、翻跟头,纵情舞蹈,淋漓尽致地抒发冲动的激情。

   几天后,杂种出出进进衔草,骚货絮窝。交配后第十天,骚货生了一个蛋;隔一天,骚货又生了一个蛋。杂种白天趴窝,夜里骚货趴窝,第二个蛋生下后十六天,小鸽子出了壳。

   喷喂小鸽子的任务,是由杂种单独负担的。它辛苦,吃点东西,都吐出来喂了孩子,尽心尽意地履行父亲的职责,累瘦了。小鸽子不折不扣地吃爸爸,老吃不够,嗉子子撑圆了还要吃。骚货是个少奶奶,一日也不喂小鸽子,自己还要让杂种喷喂。可怜的杂种。又当父亲,又当丈夫,忙得一塌胡涂,舍命支撑它的家。我和弟弟心疼杂种,每天灌它些鸡蛋黄调合的牛奶,才没把它累垮。

   喷得足,小鸽子噌噌猛长,几个星期就有样儿了。公头母尾,头随杂种.比骚货漂亮;身随骚货,不象杂种的线条那么粗犷。我和弟弟一走近小鸽子,杂种便和和气气让开,让我们看它的儿女。就是我们捧起雏鸽,它也不急,而是飞上我们肩头,放心得很。骚货则不同,只要我们的手一伸进铁笼,它便大声怒吼,连打带咬,生怕我们怎么样了它的儿女。

   我们给小公儿起名叫“傻瓜”,给小母儿起名叫“奸贼”。

   小鸽子一会自己吃食,爸爸便要走杂种,让它参加西安至北京的千公里竞翔。这次是大赛,前十名有奖,第一名的奖品是一辆自行车,共有一千多只信鸽参加比赛。我们没入信鸽协会,杂种脚上也没有信鸽协会的脚环,本不能参加比赛,爸爸是走了鸽会里熟人的门子。

   送鸽子出征那天,中午,我和弟弟去了,在火车站碰见了鸽子那。鸽子那有二十只信鸽参加这次比赛,整一笼子。打了招呼,他便要看杂种。大铁笼里那么多只鸽子,但他一眼就认出了杂种。

   “喝,小朋友.”他一笑,拍拍我的头顶,“小公儿长大了。”

   他蹲在笼边看杂种,看了半天,什么也没说,从自己笼中抓出只大公鸽,笑着说:“瞧瞧我的,纯种西洋鸽,贝林考克斯,多次竞翔第一,听说过吧?它快两周岁了,正当年,归巢稳定,成绩不断提高。今春一次千公里竞翔,从上海飞回来,它才用了三十七小时。有人出价到三千五百元,我都没卖。这次,它还得破纪录。怎么样,没见过这么好的鸽子吧?”

   我双手颤抖着接过贝林考克斯,仔细看。这就是那只断翅膀、秃尾巴生出的传奇式的信鸽!它粗壮、雄健、体魄非凡、尺码极大,大开花鼻瘤,上上下下把喙都包了起来。好精神!这么珍贵的鸽子,真是闻所未问。拿着它,我的心都哆嗦,小心翼翼地还给了鸽子那。

   “我们的鸽子也成年了,刚圆条②。”弟弟说。

   鸽子那胡拉了弟弟的头一下说:“你们的鸽子可比不上我的,这么瘦,挺好的鸽子没养好,不行喽。”

   这种客客气气的蔑视刺伤了我,我当即激动了起来:“咱们比比看,敢打赌吗?”

   “打赌?你准输。我养了一辈子鸽子,还没赌输过。你说赌什么吧?”鸽子那笑眯眯。

   “好,”我不能自制,盲目地下了赌注,“我要赢了,豆林考克斯归我:我要输了,我的鸽子我不要了。”

   “我的赌注是三千五百块,你的赌注是一百七,不公平吧?”

   “不!”我大声说,“我的赌注大,杂种是我的命!”

   “喝喝喝!”鸽子那一笑,“别赌气,小朋友,我一眼就能看出来,你的鸽子喷过崽儿了。竞翔鸽不能喷崽儿,要让别的鸽子趴它的蛋,而让它趴假蛋,这才是养精蓄锐。喷崽儿损元气,再好的鸽子喷几窝崽儿也完了。你的杂种飞不好了,只能做种鸽,趴窝用。兴许能出几窝不错的崽儿。我倒愿意赢了你鸽子,用它培育个新型品种。”

   他这么贬低杂种,我生气。

   “拉钩!”
   “行。”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要!”
   我和鸽子那拉小指发誓。

   贝林考克斯也被装入了火车上的大铁笼,它趾高气昂地在铁笼里走来走去。铁笼上了铁封,火车启动了,把我的命全带走了。

   “杂种必胜!”我心里在呐喊。

   “小朋友,你输定了,过两天给我送鸽子来吧,再会。”鸽子那胸有成竹地笑笑,走了。

    我一句话都没有,连再见也没跟他说。

   “哥,”弟弟拉拉我,“你疯啦?杂种会输的。那可是贝林考克斯!”

   “混蛋!我揍你!”

    弟弟吓得不敢言语了。

   “鸽子那,你等着吧!”我心里发狠。

    虽然我不许弟弟说丧气话,可我对输赢是一点底儿也没有。一个多月来,杂种忙于家务,基本没飞过。而且,它刚喷了崽儿,体力消耗甚大。它的对手是天下无双的贝林考克斯,这个种系的鸽子在巴塞罗纳国际信鸽赛中早已名声大噪。何况那是只经过多次千公里竞翔的老手,而杂种,根本没飞过这么远。一想到杂种会输,我的头都大了,后悔之极,干嘛要治什么什么气?鸽子那可不是一般的人,难道他会打没把握的赌?结果简直就是明摆着。

    那几天,我心里烦躁,看什么都不顺眼,干脆不上学,成天坐卧不安到处瞎遛。崔玉芳找家来,向妈妈描述我如何骄傲,被一次好成绩弄得如何不知天高地厚,如何逃学,学习成绩如何一落千丈。妈妈揍我,我甘心领受。皮肉打开了还能长上,且不用打补钉,挺省事的,就是打破烂了也不怕,我不知道皮肉除了挨打还有什么用!就是不上学!崔玉芳恨我,随她便,爱恨不恨!我胆敢不以老师的是非为是非,本来就该被恨;妈妈打我,让她打,我竟是如此不听话,挨打不冤枉。我就是不愿意听大人的话,偏要干自己愿意干的事。我真想摆脱束缚,满世界瞎走,死了就拉倒。

    夜里,我在梦中破口大骂,脏话连篇,把一家人都吵醒,揉揉眼,不见杂种,灰心丧气。白天,我蹲在“宫殿”的平台上,无言地看天,心如汤煮。弟弟是最理解我的人,见我吃不下饭,就从家里偷鸡蛋给我。他也沉默着,一天天象条影子,无声无息地跟着我。我知道,他有和我一样的心情。看我和弟弟中了魔道的样子,爸爸摇摇头,叹口气,什么也不说。

    我一小时一小时地推算火车行时,一公里一公里地计算竞翔距离,找了本破地图,成天用尺子瞎量。一千只信鸽起程后的第三天一早,我打发弟弟去信鸽协会探风。快到中午,弟弟才回来,他说碰见鸽子那了,鸽子那说,西安来长途电话说,火车误了点,昨天中午十二时整才在西安放翔,飞得最快的也得今日黄昏到。是呵,一千公里呢!鸽子那还说,等杂种回来就给他送去。

    然而,我和弟弟还是上平台等。太阳近中天,没有云,天空象玻璃,刺眼,空旷得没有一丝浮物。我们向天空搜索,累得眼酸泪流,看到的只是深蓝、深蓝、深蓝……

    天怎么这么大呀!

    不知楼下哪家在放交响乐,隐隐传来。我没听过这么宏伟的乐曲,那节奏和我心情的波动如此一致,立刻,把我那焦渴的情绪带上了天。我眼花,眼前光辉灿烂,五彩缤纷,天花乱坠!乐曲,经过我心脏搏动的增音,越来越强大,强大成扫荡青天的狂风。

    “欢乐女神圣洁美丽,
    灿烂光芒照大地!
    我们怀着火样的热情,
    来到您的圣殿里。
    你的力量能使人类,  
    消除一切隔阂!
    在您的光芒照耀下,
    天下人们成兄弟!”

    如此伟大!如此壮丽!如此的波澜壮阔!四部轮唱,八部合唱,大和声!全人类的歌声,全世界的总共鸣!地富海涵,“气吞万里如虎!”一万个滚雷在震响,大陆的板块在撞击,远山踊跃,白日疾驰,作为大共鸣器的天地之间,铿然锵然, 沉重地轰鸣!我隐隐约约体会到了什么叫思想的人类和历史的高度,感到一种无与伦比的、刚阳奋发的英雄气慨,看见一股伟大的冲击波,不可逆转地向前——向前!

    又白又大的太阳,灿烂的天空。突然,在汗漫的虚无中,一粒运动的实体,从天外高速运行而来。

    狗杂种,回来了!

    “杂种!他妈的!”

    我和弟弟激动得狂呼大叫,放声痛哭!

    千公里二十四小时,这是什么速度!

    弟弟不能自已,双手捂了脸,哭得双肩乱抖,喘不上气。我紧紧抱着他,激动得流了一身脏汗。

    交响乐,声音再大点!再大点!再大点!

    天空,再宽些!再宽些!再宽些!

    好样的杂种,你他妈太棒了!

    我头晕目眩,眼花缭乱。一只鸽子变成了成千、成万,成亿只!杂种率领着它们横扫天庭!勇敢的杂种,率领你的千万同伴,浩浩荡荡飞来吧!你们能冲破地球引力的束缚,你们有整个蓝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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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刷条:剪去鸽子翅上的长羽,使之不能飞行,以期其重新建立“性”,待新羽长齐,或可不飞归故巢。
   ②圆条:鸽子的十根乳条全部换完就叫圆条。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6-9-4 12:09:33编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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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建华子
--  发布时间:2006-9-4 8:23: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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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杂种,赢了;贝林考克斯,输了。但是由于杂种不在信鸽协会,脚上没环儿,协会不承认它的成绩。非但如此,连归巢证也不给它发。优胜奖——一辆自行车,属于了贝林考克斯。这么好的成绩,仅仅由于杂种不在鸽会,竟被否认了,天理不公!我开始理解什么叫荒谬,原来荒谬比真理更容易让人接受。

    一天上午,我和弟弟去找鸽子那,他赌输了,应当履行诺言。我装了一肚子不平之气,准备好了在他不认帐时,便破口大骂。

    鸽子那的屋里乱七八糟,满地烟头和痰迹,被子也不叠,尿盆也不倒,桌上的锅碗都糊满了粥嘎呗儿。这哪象人住的,比鸽子窝还脏。他家还有一间居室,门闭着。

    见到我们来了,鸽子那很尴尬。他赶紧把我们让进屋,让了坐,又沏上了茶,隆重得如待贵客。然后,退到床角坐了,不好意思看我们,低了头,象个犯了错的小学生。本来就瘦小的他,这一缩,整个没嘛了。

    沉默。三人干坐。

    我忍不住,打破了沉默:“杂种回来了。”

    “贝林考克斯也回来了。”

    “是杂种先回来的!”我已准备吵架,只要他一毁约,我便会大骂出口。

    没想到,鸽子那软不啦叽地说:“听说了。”头低得更深了。

    我的气没处发:“那,咱们的赌……”

    他猛地抬起头,未启口,先已满面羞愧:“可是,没归巢证的,按理说,按理说……”他害臊,说不出口。

    我知道他说不出口的是什么,说:“按理说,不是第一?”

    “不不,我,我不是、不是那意思。我是说,反正吧,名不太正,言、言……”

    “言个屁!你比谁都明白。”我要忍不住了。

    “那是,那是。”他的脸红了,如说了谎的孩子,倒挺可怜的。我倒象个大人,人模狗样的装腔作势。

    他说:“我把自行车给你,把一笼鸽子都给你,把二十只千公里鸽都给你,只求给我留下贝林考克斯,它是我的命。”他竟流下了泪,“你们都是好孩子,别逼我,行行好,可怜可怜我。我没儿没女,和鸽子过了大半辈子。我毕生的心血,都在笼子里。我有上百只鸽子,可只有贝林考克斯,它、它最乖,它是我的孩子……”

    “哥。”弟弟拉了我一把,他快掉泪了。

    “真想不到哇,败在两个娃娃手下。”

    “你承认不承认我们赢了?”

    “我认输,认输。”

    见他这个样子,我还有什么怒气?我领悟到一种感觉,战胜好人不是胜利,也不是光荣,反而是痛苦。

    鸽子那站起来说:“你们来看看我的鸽子,除了贝林考克斯,全可以拿走。”

    他打开了另一间居室的门。喝!四壁雪白,地上连鸽子粪都没有,干净之极,一层层方方正正的木制鸽舍,架了一壁,饮水器、盐土箱摆在墙角。一大间房里全是鸽子,见有人来,纷纷归舍,扑翼声响如风起,一片咕咕的歌唱声。真令人眼花缭乱。

    鸽子那吹一声口哨,不知从哪儿飞出一只雨点,落到他张开的手上。我一看,正是贝林考克斯。鸽子那用食指托着鸽子的斗儿看了又看,慈父一般。

    我大为感动!这么诚恳的人,真是少见。同时,我想起了崔玉芳……

    见我不说话,鸽子那不敢看我们,扭头向窗外,悲悲戚戚地说:“要是,要……你们非要这只鸽子不可,请答应我老头子一个条件。”

    “……\"

    “把杂种借给我些日子,出一窝蛋,也不叫它趴,就还你。我保证,一片羽毛也坏不了它的。你们的鸽子绝了!叫我养几天,过过瘾吧,哪怕不是自己的鸽子,也知足喽!也算我没白养几十年鸽子。”

    他背对着我们,瘦瘦的双肩在抖动。

    我无言以对。

    “信不过我?”

    “信得过。”我说的绝对是心里话。

    他猛地转回身,已是泪流满面。

    我深深地感动着,说:“您的鸽子,我们不要了。我不该这么贪心。”

    “真的!”他一喜,马上又沮丧下来,“老了老了,还得叫孩子原谅。”

    弟弟拉着他的手,摇,仰着小脸说:“您别价,贝林考克斯好,杂种是蒙的。”

    “不,我心望最明白,杂种比我的鸽子强多了。我要有这么一只,多好呵!”

    我说:“您会有的,我们给您蛋。”

    “好孩子,真是好孩子。我老头子和你们交个朋友吧。”


   后来,我们拿了杂种,给鸽子那养了些日子,并给了他一对儿蛋。他把杂种给我们送回来时,杂种被他养得英俊无比。我仍成了忘年交。

   一说起杂种,他的声音都变甜了。再也没听他说过贝林考克斯。他耐心地指导我们。按季节变换鸽子的饲料种类与定量,教我们观察鸽子的习性与情绪,并根据每只鸽子的秉性与体力的不同,制订出适合每只鸽子特点的训练计划。

   没过多久。我和弟弟也差不多成了养鸽专家了。我们给鸽子那的蛋,出了两只特棒的小鸽子。他喜欢得不行。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6-9-4 11:18:02编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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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卢晓东
--  发布时间:2006-9-4 9:46: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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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文章啊!华子有这么好的文章怎么不早发来啊!继续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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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建华子
--  发布时间:2006-9-4 10:31: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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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是引用卢晓东在2006-9-4 9:46:40的发言:
好文章啊!华子有这么好的文章怎么不早发来啊!继续发啊!

谢谢! 好 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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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建华子
--  发布时间:2006-9-4 10:37: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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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鸽子会飞后不久,我和弟弟便开始近距离放它们,不但每天上学要带上它们放一下,就连买酱油也忘不了带上它们去放。这种近距离放翔对雏鸽很有好处。可以以使它们从小养成寻找“家”的习惯,还可以使它们尽快熟悉“家”附近的地形地貌。



   那天下午弟弟去上课,书包里装上傻瓜和奸贼顺便放;我下午没课。弟弟走了一阵子,我把杂种和骚货轰到平台上,打扫鸽子窝。奸贼飞了回来,过了一会儿,傻瓜也飞了回来。在傻瓜降落时,我发现,它展开的尾羽上缺了好几根长领。我抓住了傻瓜,仔细看,它的尾部有血滴下来。见到鸽子成了这样,气往我头上撞。我放下鸽子,直奔学校,要去问弟弟,他这是怎么搞的。步子急,一会儿我就到了学校。弟弟班的教室在一层楼,我趴在窗户上往里看,他的座位上是空的,他上哪儿去了呢?我在操场上找了一圈,一个人影也没见着,就又折同楼里,往教师办公室所在的三楼去找。刚上三楼我就隐隐听见一阵哭声,仔细一听,是弟弟。我顺着哭声找到教师办公室,轻轻推开一点门缝,见弟弟和大头站在墙根,崔玉芳坐在他们对面的桌后,批改作业,看也不看他们。我又往弟弟脸上一看,吓了一跳!弟弟的眼青肿青肿,腮上一大块血巴掌印,鼻孔里塞了一个纸团,血浸透了纸团,向下不断地滴。大头歪着膀子往窗外看,手插在兜里,脸上一副得意相。




   终于,崔玉芳放下了改作业的笔,看了看弟弟说:“你说吧,为什么打架?”




   弟弟哭哭啼啼地说:“不是我打架来着,是他和肥子打我。他要看我的鸽子,我没给他看,他就抢了我的书包。鸽子在书包里,我去要,他就把我打倒了,还把我的鸽子的尾巴毛揪掉了,还说要上我家去抄鸽子,还……”




   “好了好了,”崔玉芳转向大头,“是这么回事吗?”




   “他瞎编。”大头癞一癞气地说,“我听肥子说他丫书包里有鸽子,就想看看。本来么,就看看。




怎么啦?是不是,崔老师?他丫不给,还他妈咬我手,我能不动手吗?是不是,崔老师?”




   “是你抢我的书包,我不给,你就和肥子打我,揪坏了我的鸽子尾巴,我才咬你的。我不咬你,你不撒手,我的鸽子就让我折腾死了。崔老师是他……”




   “没叫你说l”崔玉芳厉声喝斥,弟弟不吱声了。我在门外恨得熬不住。




   大头接着说:“崔老师,要不是您来拉架,我手指头都叫他丫咬掉了。您瞧您瞧,我这手,都破了,是不是,崔老师?”




   “崔老师,他和肥子两个人打我,见您一来。肥子跑了……”

   “没叫你说就别说!”崔玉芳冲着弟弟,眉头 皱成一大团,“谁叫你把鸽子带到学校来的?学 校是养鸽子的地方吗?学生是以学习为主还是以 养鸽子为主?你还有理了你?你和你哥哥一样 野,无法无天!站好了!你说你成什么了?打架,养鸽子,骂人……野孩子都比你强。明天你给我把检讨交来。”




   “你又不是我们班的老师。”弟弟小声嘟哝。




   “说什么呢?大声点!”崔玉芳一绷脸,整个 一个冻柿子模样。




   “老师,没什么事我先走啦?”大头说。




   “你走吧。”




   “谢谢崔老师。”




   崔玉芳冲大头一挥手,又冲弟弟:“站好了! 站没个站相,立没个立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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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建华子
--  发布时间:2006-9-4 11:03: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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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在门外早就恨得肝疼,大头一开门,我迎面就是一拳,把他打得躺回门里去了。我冲到门 里,抬脚就要往他头上跺,却被崔玉芳一把扯 住。大头爬起来就打我,我被崔玉芳抓住了两只 手,还不了手,白挨了一通打。弟弟愣了一会 儿,他当着老师的面不敢打架,但见我干挨打还 不了手,急了,上去撇扯大头,大头回过身来又 打弟弟。弟弟太小,打不过大头,我眼见弟弟被 大头打倒了,被崔玉劳抓着,帮不上手。 “崔玉芳,我操你妈!”我挣扎着可嗓门大骂。 她拉偏架,恨得我连屌都疼!我什么脏骂什 么,骂得崔玉芳急恼了,抬手搧了我个大耳光。 于是,我更凶地骂,更凶地挣扎,终于挣脱了, 我抓起桌上的红墨水瓶,使足劲掼过去,正打在 崔玉芳肩膀上,弄了她一身红墨水。我豁出去 了,不要命了,奔向崔玉芳猛撞一头,把她撞了 个大屁墩。正乱着,校长来了,又来好几位教 师。有几个班刚下课,小学生们都堵在门外看, 楼道里乱成一锅粥。 我捅了大漏子,我知道学校不会饶了我。

   那 天晚上,妈妈又狠狠地打我和弟弟,爸爸急了, 夺过妈妈手里的铁通条,冲妈妈大吵大嚷。那是 我第一次见到好性子的爸爸发这么大脾气。爸爸 脸都气白了,大声说:

  “哪有你这么打孩子的,铁 棍子都打弯了!孩子们在学校里吃了亏,挨了 打,够委屈的了,回来还要挨你的打,还叫不叫 人活了!”

   我的好爸爸,你真是理解我的好爸爸。 见爸爸火了,妈妈也不吱声了,坐刭一边生 恨气。 我还只是个孩子,就过早而且过多地体会到 了绝望,真他妈窝囊!第二天,我在崔玉芳的自 行车胎上按了十几个图钉,拆了她的车铃扔掉 了。她知道是我干的,上课时罚我站了一天,搞 逼供。我一句话也不说,对她,我已不需要表达 什么,语言是多余的。我无话可说,也无可分 辩。我只有恨,无处发泄无可奈何的恨。一个孩 子,能把老师怎么样? 学校处理我的决定迟迟作不出,因为在老师 中间出现了意见分歧。校长倾向于崔玉芳的意 见,开除我的学籍,如果可能的话,送工读学 校,这要看工读学校是否肯收我,他们收下的都 是小偷流氓。教导主任认为崔玉芳处理事情不公 是有责任的,我还够不上工读学校的“资格”,是 可以教育的,因此,以不开除我为好,但要给我 一个记大过处分。总之,我是没好果子吃的了。 讨论来讨论去,两种意见相持不下,学校决定向 区教育局打报告请示。 我很想去报复大头,但又不敢,怕节骨眼上 火上加油,真的开除我。

   我忍着一日恶气,在这 丑陋的世界上,装一肚子魔鬼的念头,丧心病狂 地诅咒着。 骚货的新大条长出来了。傻瓜和奸贼已能很 好地飞行。杂种带着亲亲热热的一家,每天都在 天空中邀游。为了练硬小鸽子的翅膀,杂种带它 们开趟子①,一趟子开出去,四五个钟头才回 来。四只鸽子,已是一群,杂种的队伍壮大了。 鸽子那到邢台去放飞傻瓜和奸贼,这是他为 我们制定的训练计划的一个步骤。傻瓜飞了五小 时,奸贼飞了七小时。我喜欢傻瓜,它更象杂 种,体魄雄壮,流线体型,胸脊低,空气阻力 小,飞得比奸贼快。 我给胡子王去了信,告诉了他我最近的遭遇, 诉说了心中的悲愤。他回信了。说如果学校真的 开除了我,叫我上北大荒找他,他一个人生活得 挺闷的。读着他的信,我心里热乎乎的。在这令 人灰心的虚伪的世界上,真正的友情太少了,所 以,我分外珍视和胡子王的交情。胡子王在信中 向我介绍了北大荒的情况,描述了那里的滚滚麦 浪和联合收割机。他在那里当了农业工人,挣现 钱,不象公社社员那样分工分。我当时认定那是 一个大有作为的广阔天地。到了那儿,不用服从 什么崔玉芳,不会再挨打,可以不上学校,自由 自在,自己作自己的主人。我想离开这里,这里 的一切都是可憎的。我向往辽阔的绿色的草原, 象一只拴在槽头的马驹子,渴望绿草地上的自 由。北大荒,我的心已迷上了那个地方,不为什 么,只为我梦想那里有自由。

   那阵子,只要一想 起北大荒,我的心里就痒丝丝的。但我又舍不得 我的鸽子,我走了,它们怎么办? 学校把处理我的报告报到区教育局,过了两 个来月,教育局的文件批了下来。我被叫到校长 室。崔玉芳推开门,把我引进室内。校长室里环 坐了十几位老师。校长坐在办公桌后,见我进 来,站了起来。清了清嗓子,拿起粜上的一张 纸,一本正经地念起来:

   “关于开除王东山学籍的决定……” 轰!我的头顶遭了雷击。

   我觉得一屋子人的 目光都变成了绳索,紧紧地绑住了我,绑得我连 气都喘不过来。校长念的什么,我已听不见,只 有一句话在我耳边反复地叨叨着——我被开除 了,我被开除了……***,我被开除了!

   崔玉 芳一脸蝴蝶斑笑得翩翩起舞。我却麻木下去,麻 木下去,心里有一种“全完了”的感觉。校长刚 向我宣布完这个决定,全校的大喇叭同时响了起 来,一连广播了三遍开除我学籍的决定。喇叭的 声音真大,好象全世界都能听见。我的心彻底地 凉下来。连学都上不成了,我不知道我还算个什 么。我垂着头,走出校长室,回到教室收拾书 包。我谁也不看,只是把书、本、铅笔盒一件件 往书包里装。装完了,我慢慢向教室门口走。 在这个过程中,一班小学生们鸦雀无声。到了门 口,我回头看了一眼,崔玉芳砰一声把门关上。 弟弟已在教室门口等我,他知道在这个时候我需 要他陪着。我们默默无言,下了楼,走过操场, 走出大门,回家去。我在跨出校门的一刹那, 猛地扭回身,朝地上啐了一日,喊着骂:

   “我操你 们个妈!” 我走了,永远地离开了学校。

    不顺心的事一件接着一件,就在我被学校开 除的那天,杂种丢了,到了夜里,它和骚货都没 归巢,只剩下傻瓜和奸贼。一天又一天,时光费 力地消逝,没有杂种的踪影。我们找遍了附近养 鸽子的人家,无下落。鸽子那听说丢了杂种,一 拍大腿:“咳呀呀呀!你们怎么把它给丢了!”嘬着 牙花子,连连摇头,比丢了他的鸽子还心疼,和 我们一起到处找。没了杂种,天空便失去了意 义,空虚得可恨,象我那失去学业后的心。象杂 种这样性如此之大的鸽子,根本不该丢。是叫人 偷了吗?“宫殿”谁也进不来,也没有人来过的痕 迹,不可能。是叫野猫叼走了吗?也不可能。野 猫根本进不了楼梯间,何况傻瓜、奸贼都好好 的,何以杂利,骚货独遭不幸?我们去请教鸽子 那,他说有可能杂种随骚货飞到上海去了。骚贷 这样的信鸽,一辈子就记一个巢,不会忘记故 巢,当它觉得翅膀硬了时,就会飞回去。杂种既 然阻止不了它,只好随它远行,它爱骚货。一介 月过去了,我和弟弟消心了,不再指望杂种飞回 来。 先失了学籍,后丢了杂种,两次打击接踵而 至,我真有点招架不住了。作为一个没学上的少 年,我加倍受到邻居们的歧视。只要我在家里, 一家人就都闷闷的,死气沉沉。爸爸已经好多天 没怎么说过话了,有空就往椅子上一坐,发他的 愣。妈妈见到我就扭过头去,连看都不待看我。 她不再骂我,也不再打我,好象家里根本就没有 我这么个人。有时,我甚至渴望她打我两下,显 得我象是她的孩子,可是连这也是妄想。在这样 的环境中,我无法生活,冷漠和孤独简直要杀了 我,憋闷死人了。有一天,我叫爸爸给我找个活 儿干,我不愿意老这么呆着。

   爸爸摇了摇头说; “养你的鸽子去吧。” 人们失去了对我的兴趣,我也失去了对人们 的兴趣。

   妈妈不愿意听到我的声音,更不愿意见 到我。我也不愿意总在她眼前找讨厌,因此,除 了吃饭,我不回家去。说实在的,我也怕见到爸 爸,不忍心看到他那一脸的忧愁。我象一个贼, 回家去象是进别人家偷东西,怕见人,爸爸、妈 妈看我一下都会叫我打个冷战。渐渐,我连饭 都不好意思吃家里的了。我这么个不争气的混 蛋,什么也不会干,光会气大人,还有什么资格 ’吃家里的饭?吃饭的时候,我心里愧极了,把头 埋在碗里,默默地往嘴里扒饭,一小口一小口 的,吃完了一碗也不好意思再去盛,推碗就走, 成天半饥半饱着。我不配吃饱,我还算人吗?吃 个半饱已很糟蹋粮食了。我的家变得拘紧,不自 由、陌生。我意识到世界抛弃了我。我只有两只 鸽子,除此之外,在这个世界上我一无所有。我 既不知为什么活着,也不知活着干什么,既不配 活着,又一时半会儿死不了,只能凑合活着,就 这般样子。那是我在家里吃的最后一顿饭,自那 顿饭后,我便躲到了“宫殿”里,不再回家。那是 一顿午饭,在我还没吃完一碗的时候,爸爸就把 我的碗夺了过去,尖尖地压了一大碗米饭,递到 我手里。我接过碗,泪水滴下来。我垂下头,咬 着牙把泪硬忍回去。 那些天,弟弟除了上学,总和我在一起,寸 步不离,晚上还和我一起住在“宫殿”里,吃了那 顿中午饭,我和弟弟就按计划去堵大头,这时正 是他去上学的时间。我要报仇,反正我已被开除 一了,还怕什么呢?

   一出家门弟弟就冲我说:“哥,上午警察来咱 家了,是崔玉芳领来的。她找了派出所,叫他们 把你送到工读学校,警察同意了。” “什么?!”我大吃一惊,“你怎么不早说?” “爸爸刚叫我告诉你。”

    工读学校是专门管教劣迹少年的地方,上那 儿的不是小偷就是流氓,全是社会渣子。那里的 学生是受限制的,没有自由的。这种被称作“学 校”的地方在我的想象中和监狱差不多,到了那儿 等于被判了刑。好你个崔玉芳,落井下石,把我 逼得走投无路。我一没偷,二没抢,小小年纪就 落得这般下场,整个成了一个流浪儿。我说什么 也不能被他们送到工读学校去。跑吧,跑到黑龙 江去,北大荒有胡子王,他乐意收留我,和我一 起生活。世界很大,够我流浪的了。高尔基也曾 是个流浪儿,但他后来成了一个伟大的文豪,所 以流浪儿也不都是坏孩子。我这样安慰自己,下 定了离开北京到大千世界中去闯荡的决心。

   “七月,你去到路上等大头,看见他你就狠 狠地骂他,一定要把他引到学校后的胡同里,然 后你就到胡同口看着人。记住,一定要把他引, 来。” 、 弟弟使劲点了点头,朝学校跑去,我走向学 校后的胡同。这条胡同十分僻静,一边是学校的 后墙,一边是工厂的高墙,两堵墙夹着一条细胡 同,中间还有几个直角的拐弯,很少有人经过。 我躲在一处拐弯后,手里拿着块大砖头,等着弟 弟引大头来。我要叫大头把今天的日子记一辈 子。 等了一会儿,胡同那一头传来了急匆匆的脚 步声。弟弟一边骂大头一边咚咚跑,大头在后面 边骂边追。我屏住呼吸,听着他们的脚步声近 了,举起砖头,血往头顶上涌。一时,我百感交 集,一次次屈辱,一桩桩仇恨,汇集心头……忽 一下子,我浑身都是劲。

   我放弟弟跑过去,他没停 下,直接到后胡同口去看着人。我把砖举高了。 我听着那小子的脚步上来了,待他刚拐过弯,我 劈头盖脑就是一砖头,他立即一个后仰,倒下后 才来得及喊妈。我扑上去,骑到他身上,这一通 打,足足捅了他有一百多个耳光,打得他连哭带 叫,一直到累得我举不起手臂,才住了手。大头 被我开了瓢,弄了一脸血,脑袋都被我打横了, 嘴肿得象猪唇,眼肿成了一条缝。他躺在下面一 个劲儿叫“爷爷饶命”。我终于出了一日恶气,心 里痛快了好几天。

   打完这一架,我就躲进“宫殿”, 再也不露面,以防警察把我带到工读学校去。我 只和鸽子作伴,与外部世界的联系就全靠弟弟, 饭也由他送来。 天凉了,天天下雨。那天也下雨,鸽子那从 弟弟那儿得知我被学校开除了,把我和弟弟叫到 他家,安慰我。我告诉他我要去北大荒找一个朋 友,要开始自己养活自己。我不想去工读学校, 也不能再在家里白吃下去,得自谋生路。我说只 有这一条路可走,没有其他办法。只要有车票 钱,我马上就走,就是没有车票钱,扒车我也要 走。鸽子那说我小,一个人走不成这么远的路。 我说我的决心已下定了,说什么也得走。 话说到这份上,鸽子那不再劝我,他看着窗 外的雨,想了会儿说:“既然这样,你们先在我家 等着,碗橱里有馒头,饿了吃,我出去一下,你 们可别走了。”


① 开趟子;指信鸽自行作长距离飞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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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建华子
--  发布时间:2006-9-4 11:12: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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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背了个书包,到隔壁养鸽子的屋里忙了一会儿,打着伞出门了。




   “哥哥,你真要走?”弟弟要哭。




   “走。不过,你可别把这事告诉爸,等我走 了以后你再告诉他。”




   弟弟使劲点点头。“杂种丢了,就剩我自己 一个人了。”他流着泪。




   “没关系,七月,还有爸爸呢?以后有事可 以和爸说。再说鸽子那还在,他会帮你养好鸽子的。我走以后,没人给你戳着,你不能再打架,要老老实实上学,闷了回家弄鸽子,别老给家里惹事。我会给你写信的。等我走了,你代我向爸爸赌个不是,就说我这些年净叫他费心,我对不住他,不是好孩子。以后,我长大了,一定好好 孝敬他,叫他过舒心日子。”




   弟弟哭着说:“哥,你不能不走么?你走了; 大头再打我怎么办?”




   我说:“别哭了,七月,我一定得走,要不警察也得带走我。只要你不惹事,我想,大头不会 再找你的碴,他叫我打怕了。”




   屋外的雨下得疲疲遢遢。




   屋里,我们兄弟俩说着话。




   大约过了两个小时,鸽子那回来了。他站在 门阶上甩掉伞上的雨水,进屋来,掏出一叠钱递给我说:“拿上吧。不过,你要上哪儿去,最好和大人说一声。你一个孩子,拿这么大主意,不和家里人说,怕不成。”




   我没接钱,问他;“你上哪儿去了一趟?”




   “卖了只鸽子。”他把钱硬塞到我手里,“鸽会里一个老相识,早就看上了我的一只千公里鸽, 我一直舍不得卖。”




   我心里发热,说:“这钱,我以后会加倍还你的。”




   “这叫什么话,我还欠你一只贝林考克斯呢。 朋友之间不用算帐。到了北大荒,你要缺什么, 需要什么,来信,我帮忙。”




  我的眼湿了。




  从鸽子那家出来,我和弟弟合披一块雨布往“宫殿”走,一路默默无言。我的鞋露出了大脚趾,沾成了一个泥坨子,沉重得很。呱叽呱叽,鞋里进了水,走一路呱叽一路。脏风臭雨!北风酸蛮地擦开雨布,脸对脸冲我们大放厥词,喷我们一脸唾沫星子;雨云,真如疯婆子的脏脸,披头散发东奔西窜,到处撒雨条子;偶尔有一声不起劲的雷,拖泥带水闷声闷气,如偷偷摸摸的放屁;一幢幢楼房,赤条条一丝不挂,大洗特洗脏水澡,弄得象猪!这邋邋遢遢的倒霉天,一片稀里胡涂的混雨声,满地乌七八槽的脏水泡。




   我们来到“宫殿”,开开楼梯间的门,大吃一惊,杂种!分明是它,正在地上梳理一身湿得精透的羽毛。见我们来了,它伤心得呜呜叫,用一条腿和一只翼,强撑着身体,向我们歪歪斜斜走 来。我叫一声杂种,心疼地一把抱住它,把它那 又湿又冷的身体,紧紧贴在心口上。它的一条腿 被汽枪打断了,脓血凝住丁羽毛,两翼被人用胶 布捆住了几根大条,好腿上套了一只铜环,上有 “上海62 287”字样。环是被剪开后又套上的(小鸽子出生后七日,腿骨一粗硬,便套不进环了)。 脚环证明,它确实随戴有“286”号脚环的骚货去 了上海。我的杂种,浑身泥水淋漓,就是这样从 上海飞回来的。我心疼得直倒抽冷气。杂种贴在 我胸上,垂着头,有气无力地一声声凄惨地叫。




   弟弟流了泪,破日大骂,骂那些伤害杂种的 禽兽。我知道,这是骚货的主人干的。不难想象. 到了上海,骚货归了巢,而杂种不肯下房,骚货的主人抓不住它,便开了枪。抓住它后,怕它飞 走,就捆起它的翅。让它蹲房,养鸽子的都是这么干的。但是,他们万万没想到,就是断了腿, 被捆着双翼,杂种也会飞回北京,这是多么顽强 的精神!




   我和弟弟给杂种精心治了伤,包好,解开捆 着它大条的胶布,扔掉脚环,轮流用体温焐干它 的羽毛。弟弟回家拿了个煮鸡蛋来,我嚼碎,含 着它的嘴,一点点喂它,象它小时候一样。它很 听话,不扑腾,也不闹。




   当晚,我和弟弟在楼梯间的草垫子上搂着杂 种睡。杂种靠着我,一动不动,沉默着。被缚着 翅,冒着大雨,作负伤忍痛的长途飞行,它一定 累极了。傻瓜和奸贼也凑了过来,钻入弟弟腋 下,睡了。




   讨厌的雨,没完没了下,烦死人。我睡不着,想崔玉芳的黄脸,想大头的狗样子,想胡子王,想鸽子那,想爸爸……我要是就这么走了, 太便宜崔玉芳了。该治治她,但我想不出办法。 我如果知道她家在哪儿住,立即就会去打碎她家 的玻璃,可惜,我不知道她家住在哪儿。想来想 去,我决定给她写封信,揭一揭她的黑心肠,让她知道,我会记住她的,也让她记住我,我们后会有期。




   弟弟捅了我一下:“哥。”




  “嗯?”




   “骚货没良心,咱给它治好伤,待它那么好。 它连小鸽子都不要了,不是东西。”




   “鸽予不嫌贫爱富,比人心眼实,够意思。”




   “杂种腿会瘸呀?”   .




   “会。”




   草垫子潮,睡在上面浑身刺痒,痒劲儿串来 串去,象有小虫在身上爬。我睁着眼,望着黑乎乎的房顶。心里也黑乎乎的。雨声死乞白赖往耳 朵里灌,烦极了。弟弟点着油灯,趴着,胳膊肘 支着,墙上放大了他的身影,黑得沉重,如一大 块凝固的雨云。




   “哥,把杂种关起来吧,要不介,它还得去上海找骚货。”池说出了我担心的事。




   “再给它找只母儿,等它伤好了,再不关它。 你走了,它还是我的伴儿呢。”弟弟说。




   “杂种生来就是在天上飞的东西,它要飞, 就叫它飞吧。”   。




   “哥,它要再飞走,没准儿永远回不来了,人家会打死它。”




   弟弟搂过杂种,把脸贴在它背上,限里滚了 泪滴。弟弟的脸脏得象西瓜皮,净花道道;而那泪,却象纯净的露珠。杂种挪挪身子把头钻到弟弟脖子下,轻轻叫,象哭。




   我想:“如果杂种去上海,能把骚货带回来, 该多好。”




   “哥,杂种没睡着,在想事呢。”




   “想骚货。”




   公儿叫母儿的声音真悲切,诚心诚意地难过,不象人那么假惺惺的。




   “我要是孙悟空,一个跟头云,非到上海抓骚 货不可!”弟弟眼里映着灯光,亮亮的。




   奸贼把头钻到傻瓜翅下,挤着傻瓜睡。傻瓜 被杂种的叹息声吵醒,抬起头,睁大眼,专注地着看受伤的父亲。它心里也在想事儿吗?瞧那神态,虽未成年,却显得很懂事。




   我叫弟弟:“七月。”




   “哥。”




   “鸽子不能飞;活着也没劲,干脆,它愿意上哪儿就让它上哪儿,甭舍不得。关着它,等于杀了它,养它还有什么意思?它认路,忘不了家, 也不会忘了咱们,除非它死了。为了飞死,死了 也值!”




   弟弟什么也不说了,只是搂紧杂种。我抱住弟弟的肩膀,和他一起,向门上那块天望去。天 是黑的,而且下着雨。




   第二天,清早,雨停了。钻天杨的秃枝上, 挂了一串串亮晶的雨珠。。长长的晨风,笔直笔直地从门洞吹进。空气新鲜、清凉,天空水汪汪 的蓝。几缕缱绻的白云,在高空中浮游,天际线 裂开一道弧形的冷白。




   多么好的早晨!




   杂种起来了,挣扎向食罐,一股劲儿吃豆子,一股劲儿喝水。我和弟弟站在一旁,默默地 看着它,心里明自,它又要作长途飞行了。傻瓜似乎也明白了父亲的意思,走向食罐,学着父亲 的样子吃。




   “吃吧,多吃点儿,”弟弟喃喃说,“路上没处打食。”




   杂种吃够了,飞到奸贼身后,用翅把它推向 食罐,好贼还没醒透,迷迷糊糊叫,老大不乐意 地,先把头扎进水罐,一通饮,甩甩头,清醒 了,才开始吃。傻瓜吃饱了,显得浑身都是力 气,大步跨到杂种身边一站,精神抖擞,象个卫士。那神态,似乎在向杂种庄严宣誓:“您就是飞到天涯海角,我也永远追随着您!”杂种啄啄傻瓜的颈羽,疼爱地低呜了儿声,象是临行前的嘱咐 盯咛。是的,远行是要冒生命危险的。傻瓜还 小,还要随父亲在云雾苍茫的天空中受磨难,历 艰辛,遇危险,长见识。好贼也吃好了。我把通 平台的门全打开。朝阳鲜红鲜红的朝阳,象个巨 大的火球,冉冉升起。




   “咕!咕!”迫不及待的傻瓜催父亲上路。它等 不及了,急于去冒险,去试试天有多宽。它拍翅 上了天,在金色的天空中任情飞翔。杂种以翼代 步,走向我,低头呜呜叫,声音极沉痛。我赶忙 跪了下来,低头向它,说一声“保重”,禁不住热 泪涌出。它先啄啄我努**起的嘴,在我脸上亲热地 蹭了又赠;又栽栽歪歪走向弟弟,如此一番,然 后,后退几步,回头向我们顾盼,恋恋不舍地。突然,它单腿奋力一弹,象突发的疾电,冲出了门,冲上了天!呵,天,自由的天!奸贼也随父亲冲上了天,同天空中的傻瓜合为一处。我拉着弟弟奔上平台。三只鸽子飞到天上,天空得到了充实。杂种、傻瓜、奸贼,在我们头上盘旋。杂种率领它的儿女,三次从高空中俯冲下来,掠过我们面前,向我们告别。   .




   有了双翅,就有了自由。




   最后,我的鸽子拔上高空,呈三角形,杂种 打头,掉头而南。




   “杂——种——我——我——等——你——” 弟弟进力大呼!




   他痛哭失声,用力向天边挥手,挥手……




   我们的视线追随着杂种,久久地,一直望断 天际线……




   送走杂种的当天晚上,我买了张去北大荒的 火车票,离开了北京。到火车站送我的有弟弟七月和鸽子那两人。




   在我寄给崔玉芳的信的结尾,有一句话,我 至今仍然记得:




   “你仔细活着,等我长大了,一定要飞上天, 叫你瞧瞧!”




   我早晚会有一天,象杂种那样飞上蓝天。我 对此坚信不疑。




                                那年,我十二岁...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6-9-4 11:30:18编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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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飞不停
--  发布时间:2006-9-4 13:31: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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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员外 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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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卢晓东
--  发布时间:2006-9-5 7:3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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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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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啊拉
--  发布时间:2006-9-5 14:20: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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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错的文章!!就是有写片段描叙的有点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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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渔民
--  发布时间:2006-9-5 17:33: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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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呵,作者对鸽子似懂非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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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卢晓东
--  发布时间:2006-9-11 12:22: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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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不更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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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3-3 00:06:53 | 显示全部楼层
坐沙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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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3-3 00:09:24 | 显示全部楼层
看着亲切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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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3-3 16:35:51 | 显示全部楼层
好感动呀!
我全都看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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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3-3 19:33:05 | 显示全部楼层
我遇见过这样的老师,而且也是我的班主任,从校长到各科老师都很喜欢我,只有她恨我,我学习很好,唱歌、跳舞一学就会,打仗也是高手,喜欢和淘气的孩子在一起,每次考试,一般负责答三份考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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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3-4 11:02:51 | 显示全部楼层
还有没有啊,楼主,
等的花儿都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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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3-4 20:16:23 | 显示全部楼层
提示: 作者被禁止或删除 内容自动屏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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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3-4 22:06:22 | 显示全部楼层
期待中! [s:11]  [s:11]  [s: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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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3-4 22:29:34 | 显示全部楼层
转帖的第一部分有文章的来源网址,我找了作者的文集,没发现续写的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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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3-6 18:30:54 | 显示全部楼层
好感动!热爱生活,爱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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