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支铅笔
我取出一支铅笔,礼品铅笔，拿在手里把玩。女儿翘起小脸儿，自豪地说：“酷吧！这可是最新款！”孩子和大人就是不同。在大人眼里，一支铅笔就是一支铅笔，可在孩子的眼里，一支铅笔就不单是支笔，还是一件玩具，甚至是荣耀或者别的更重要的东西。
“多好的铅笔，你们这代孩子可真幸福！”我不由得赞叹道。
“老爸，您小时候没这待遇吧？”女儿扑闪着一对大眼，透着几分得意。
“没有。但是，我们也有自己的乐趣。”我笑着作答。
几句简单的对话，将我的思绪带到30多年以前。
那时候，我在北京郊区一个山村里读小学。村里的老人见了我们这些背书包的晚辈，都习惯称我们“大学生”,《铅笔断想》后的遐想，我们也就挺起胸脯，一路上连跑带颠儿。妈妈亲手缝制的小书包里，一个马口铁文具盒，让一支铅笔、一把小刀、一块橡皮、一把尺子敲得“咔咔”作响，透着几分神气。
当时，在我幼小的心灵里，最富丽堂皇、最令人向往的，还不是村里的小学堂，而是上学路上一个必经之处──供销社。
上学没几天，我就学会跟供销社售货员阿姨打交道了。上图画课，老师要我们准备一盒蜡笔，一支铅笔，一把小刀。回到家里，把老师的吩咐向妈妈学着说了，第二天一大早，妈妈就从放鸡蛋的柳条筐里摸出两只鸡蛋，放到我的手上，叮嘱我小心拿好了，到供销社换了钱，按老师的吩咐备齐文具。我接过鸡蛋，嘿！还带着几分热乎气呢！就小心翼翼地来到供销社，双手递给售货员阿姨，然后，眼巴巴地看着人家将它们放到秤盘上称重，再将蜡笔、铅笔、小刀放到柜台上。随后，阿姨问我，还剩两分钱，要不要买两块水果糖？我连说不要。阿姨将两分钱放到我的手里，夸我是个懂事的孩子。我将那枚硬币小心地放入书包，晚上放学，第一件事，就是把它交给妈妈。
日子像村头儿那条小溪缓缓流过。一转眼，我从一年级上到了三年级，小书包也鼓了一些,《铅笔断想》后的遐想。这年，有两件事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
一是同桌的小伙伴不知啥时候添了一支金鱼牌铅笔，墨绿色的笔杆，与我那支灰白色的笔杆形成强烈的反差，笔杆上几枝墨竹、一条金光闪闪的金鱼，透着几分精神！最令我眼热的是，我的铅笔几天功夫就用去一大截，而他的铅笔，好像特别耐用，好长时间也不见缩短！
我忍了很长时间，终于忍不住,《铅笔断想》后的遐想，小声向他请教。小伙伴说，那是他哥哥用剩下的，是中国最好的铅笔，虽然贵一些，但是特耐用。说着，他还神气地把上面的字母指给我看──“看见没？两个和呢（2H）！”
从那时起，拥有一支“墨绿色2H金鱼铅笔”就成了我的梦想。有几天，我甚至盼着老师多留一些作业，好让自己那支灰白杆铅笔早点儿用完。
我终于盼到了这一天。我小心翼翼地把一个鸡蛋递到供销社阿姨手里。阿姨问我想换点儿啥？我犹豫再三，心里头暗暗盘算──“一支金鱼铅笔1毛钱，一支灰白杆铅笔3分钱，一支可以换三支，金鱼铅笔太贵了！”我咽了咽口水，还是买下了一支灰白杆铅笔。
第二件事，就是班主任老师让我们知道了一个陌生的词汇──“勤工俭学”，也让我用自己的双手圆了梦。
那个夏天是忙碌的，也是愉快的。麦收季节，班主任老师领着我们这帮孩子穿梭在生产队的场院里，我们用剪刀将麦秆和麦穗剪下，将一根根麦秆捆好，带回学校;我们用小手将一把把荆叶摘下，装进麻包，运回学校，又顶着大大的日头，将荆叶铺在学校的石板路上，一点点晒干。之后的日子里，几乎每天下午，我们都会有一节课的劳动时间，同学们聚在老师周围，用浸软的麦秆编草帽。没几天的工夫，我们班的草帽就会堆起老高。我们的草帽被人运走了，我们晒好的荆叶也装上了拖拉机。老师送走最后一辆拖拉机，回头对我们说──接下来，就是安心等待丰收的季节。那个秋天来得出奇的晚，连教室前面的柿子树也像是打定了主意，跟我们这帮山里娃作对──碧绿的叶子伴着青涩的柿子，没有一点泛黄的痕迹。
秋天最终还是来了。班主任老师抱回来满满一怀的铅笔和练习本。我看得清清楚楚，在厚厚的练习本上，是十几把墨绿色的金鱼铅笔。我挤在同学堆里，两眼盯死了铅笔，这还是我第一次看到这么多金鱼铅笔呢！
老师让一位同学掸了掸讲台上的粉笔灰，将这些宝贝疙瘩整整齐齐地摆放到讲台上。他没有急着让孩子们回到座位上坐好，他要让这帮山里孩子过足眼瘾、充分享受劳动后的快乐时光。
上课的铃声响了。同学们离开讲台，回到各自座位坐好。老师走上讲台，掏出一个小本子，“哗哗”地翻着，向我们宣布这个夏天我们勤工俭学的收成。接下来，我们按照各自表现，逐个儿上台领取自己的劳动果实。有的同学分到了练习本，有的分到了铅笔。
终于轮到我了！我的心“砰砰”乱跳，我已经记不清自己是怎样走到讲台前了，只是依稀地记得，老师给了我两个练习本和一支铅笔，是我梦寐以求的墨绿色的闪着金光的金鱼铅笔！
我平生第一次感到──劳动真好！
那天，我背着小书包，欢蹦乱跳地往家赶。一路上，文具盒“咔咔”地响个不停，我知道，那一准儿是我的金鱼铅笔闹的！
教室前的柿子树绿了又红，红了又绿。我走出山脚下的这所小学，去镇上读中学了。几年光景，小山村变样了，山里人的日子也一天天好了起来。我背上了大书包，文具盒里，金鱼牌铅笔全面取代了灰白杆。再后来，我离开小镇，到了北京……
我把这段铅笔的故事讲给女儿，女儿听得入了神。我曾不止一次带她回到那个小山村，她也见过山里娃。看着她那沉静的样子，我好奇地想，这些情景和体验，她能想像和感悟到吗？
时代变了。如今，孩子们再也不会为一支金鱼铅笔而发愁了，这当然是件好事和幸事。可转念一想，孩子们因此也失去了一些体验和感悟。这到底是好，还是不好呢？我又深深地为此而困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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